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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題:中國真的是“大國崛起” ??
發表:正視 2009-06-14 09:01:58 閱覽數:154841 (IP: ) T 2835 引 用
 


回應:六四亡靈 2010-10-13 21:21:06 (IP: ) T 2835_R 161 引 用
(continued)

許多人應聲倒在血泊中,人群四處驚散。試圖上前阻止這種盲目屠殺的大學生卻被射殺。6月3日夜間約10點左右,從西向東開來的軍車,竟毫無人性地朝胡同里的居民開槍掃射。

  正是這種盲目掃射,導致許多人死于家中。在已經尋訪到的182位六四死者中,有些人既沒有參與八九運動,也沒有在戒嚴後去堵軍車,甚至沒有去看熱鬧,但他們卻死在罪惡的槍口下。有人在自己家里死于流彈,比如,退伍女軍人馬承芬是坐在樓下台階上和鄰居聊天時被射殺。66歲的老工人張福元在親戚家的院子里被戒嚴部隊射殺。在木樨地22樓某位部長家里當保姆的一位來自四川萬縣的老婦人,只是從第十四層的陽台上往樓下張望了一下,就被戒嚴部隊的子彈奪去了生命。住在同一棟樓里的一位副檢察長的女婿也是在自家廚房里被射殺。

  最令人震驚的是,有人走在街上恰巧撞見戒嚴部隊,就被殺紅了眼的士兵追殺致死。楊子平、王爭勝、安基三人,就是在南禮士路附近,死于戒嚴部隊的瘋狂追殺。當時,他們五男兩女共七個人,戒嚴部隊的追殺造成三死兩傷。

  人們還能看到︰戒嚴部隊殘忍到不許救助死傷的程度。張先玲女士提供了這種細節︰當戒嚴部隊開槍時,有一個小青年沖出去照相,中彈倒下;目睹了這一幕的民眾想沖上去搶救,但戒嚴部隊不許任何人接近受傷倒下的人;有一位老太太甚至跪在地上乞求軍人︰“那是個孩子,求求你讓大家去救他吧!”士兵凶狠地用槍口指著老人說︰“他是暴徒,誰敢上前一步,我就斃了誰。”而且,當兩輛救護車開來救人時,也被戒嚴部隊攔截,隨車醫生下車交涉也不放行,只能原路返回。殺了人還不準搶救,這是殘忍中的殘忍!

  人們也能看到劊子手企圖掩蓋罪惡的可恥行為︰毀尸滅證。六四大屠殺中有許多失蹤者,至今仍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尸。張先玲的兒子王楠被射殺後,就被戒嚴部隊埋在天安門前28中學(現改為長安中學)門前草坪里,只因王楠身穿軍服,系了一根正規的武裝帶,被戒嚴部隊誤以為是軍人,才把王楠的尸體送到醫院。當張先玲女士找到兒子的尸體後,開始時戒嚴部隊還不準家屬把尸體抬走,他們非常蠻橫地說︰“不準抬出去,你們也快走,否則都抓起來。”後來,張先玲輾轉打听到,那個坑里共有三具無名尸,其它兩具尸體都作為無名尸送去火化了。張先玲說︰“在我們以後的尋訪中,就找到十幾戶人家的親人是生不見人、死不見尸的失蹤者。他們很可能就屬于被火化的無名尸。”

  讀“尋訪實錄”,最讓我撕心裂肺和深感愧疚的是︰那些被劊子手輕易地剝奪了生命的人,從66多歲的老人到年僅9歲孩子,從30、40歲的壯年到17的少年、二十幾歲的青年,其中沒有一個所謂的精英,更不是如我一樣的當年風雲人物,而都是普通的學生和平民百姓。原本,他們只想過普通人的生活,得到平凡的世俗幸福,然而,在那個血雨腥風之夜,他們中的許多人听從了同情心和正義感的感召,毅然離開安全的家而投身于危險之中。

  有人是八九運動的參與者,在廣場上堅持到最後一刻,直到被罪惡的子彈射殺。比如︰

  25歲的中國人民大學學生程仁興,就在準備撤離廣場之前,死于戒嚴士兵的亂槍掃射,他倒在了廣場上正對著天安門的旗桿下。

  27歲的北京農業大學碩士研究生戴金平,在89年6月3日晚11時左右,被射殺于天安門廣場毛澤東紀念堂附近。

  天津師大中文系學生李浩成,隨同該校五千余名師生前往北京聲援,6月4日凌晨戒嚴部隊進入天安門廣場的時候,李正好在廣場東南角的一個地方拍攝現場照片,當閃光燈亮起的時候,他遭到了戒嚴部隊士兵的射殺。

  一直參加八九運動的21歲的大學生吳向東,生前還為家人留下一份遺書,他以年輕的生命踐行自己的諾言︰“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,我就是死了也在所不惜!……。”

  有人為了與廣場的大學生們共度危險時刻,承擔一份做人的責任,在大屠殺已經開始之後,毅然奔向最危險的地方。比如︰

  年僅十七歲的高中生蔣捷連,在1989年6月3日那個大屠殺的夜晚,不顧母親的含淚勸阻和反鎖房門,居然從廁所的窗子跳出,奔向血雨腥風的西長安街,加入到勸阻戒嚴部隊的行列中,然而,他非但沒能勸阻住戒嚴部隊,反而被罪惡的子彈射殺。

  年僅十九歲的高中生王楠,基于“要把歷史鏡頭真實地記錄下來”的願望,帶著相機直奔天安門,然而,他還沒有來得及用相機為歷史留下見證,卻用自己年輕的生命見證了野蠻的屠殺。

  23歲的北大學生嚴文與同學一起攜帶一架攝像機去了木樨地,他們是想把當時現場的情況拍攝下來,作為一個歷史的記錄。然而,一顆子彈射中了嚴文的大腿,致使主動脈破裂,流血過多,搶救無效,很快就停止了呼吸。

  更有人在危險中關心別人和救死扶傷。比如︰

  30歲的楊燕聲,出于人道義舉在1989年六月四日早晨七時搶救傷員,卻被罪惡的炸子射入肝部,在體內炸開,不治身亡。

  24歲的工人杜光學,作為一個熱血青年,常去天安門廣場。6月3日晚12點多,他听說天安門廣場死了人,就想前去為大學生們做點什,然而,當他騎車行至新華門附近時中彈身亡。

  25歲的清華大學無線電電子學系碩士研究生周德平,在1989年6月3日那個大屠殺的夜晚,自願接受其它同學的委托去廣場看望本校的同學,他獨自一人騎車向天安門廣場駛去,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學校。

  年僅19歲的北京大學化學系大學生孫輝,他主動接受同學們的委托,去尋找從天安門廣場撤出而未見歸來的班長和幾位同學,他騎車行至復興門立交橋附近時中彈身亡。

  實錄中,還有三位死者最為感人,他們在當時的作為,如果能夠被攝像機記錄下來,那,六四英雄的象征性畫面就不只是一個人擋坦克的青年了。

  24歲的清華大學化學工程系應屆畢業生段昌隆,在那個槍聲四起、噩耗不斷的危險時刻,白天去急救中心幫助搶救傷員,晚上在民族宮附近勸解戒嚴部隊,可他沒有想到,當他跑向一位看上去是指揮員的軍官時,一顆罪惡的子彈從那個軍官的手槍槍口射出。

  25歲的畢業于北京醫科大學、即將任職于人民醫院婦產科年輕女大夫王衛萍,自告奮勇地加入了搶救傷員的行列。據目擊者說,她很勇敢,子彈從身邊飛過、四周迸發著火光,她都毫無懼色,搶救著血泊中的一個又一個傷員。然而,正當她在包扎一位傷員的傷口時,略一抬頭,一顆子彈擊中了她的頸部,她倒下了,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。

  29歲、就職于機械電子工業部自動化研究所的袁力,在戒嚴部隊向四周盲目掃射時,他不忍再看到無辜市民的死亡,便挺身而出,高舉右臂,大聲向那些亂開槍的士兵們喊道︰“我是清華研究生…”,但話音未落,一聲槍響,他的生命就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
  除此之外,我所知道的六四政治犯中,被判十年以上重刑的大都是普通人。北京廣播學院的大學生王毅因參與堵軍車而被判十一年;青島的小伙子陳蘭濤,只因在大屠殺開始後做了一次抗議屠殺的公開演講,就被判了十八年重刑;與四川詩人廖亦武一起坐牢的政治犯中,就有多人因六四而被判十年以上的重刑……在全國,這樣的無名六四政治犯還有很多,至今仍然在獄中。

  然而,當年那些自視甚高、瞧不起市井小民的風雲人物,無一人死于六四大屠殺或受傷,也很少有人被判十年以上的重刑。他們都是屠刀下的幸存者,無論流亡海外還是在國內被捕坐牢,也都混了個或大或小的名聲,得到過或多或少的關注。有名的“六四黑手”中,只有王軍濤和陳子明被判刑十三年,並于90年代中期先後獲得保外就醫。從1989年6月開始,我這個六四黑手,盡管已經三進三出,但是所有失去自由的時間,加在一起還不到六年。

  說這些,我沒有任何提倡“犧牲競賽”的意思,而只是想提醒自己這樣的風雲人物︰“六四”的歷史真相究竟是什?為什以大學生和知識精英為主的八九運動,當慘案發生時,死于屠殺的人、挺身而出救助死傷的人、被判重刑的人,大都是普通人?為什付出最大的生命代價的人們,大都默默無聞、無權講述歷史,而那些作為幸存者的精英們卻有權喋喋不休?為什“六四”後,這些普通人的血還要被用來滋養大大小小的投機者,供一些無恥之徒角逐于所謂“民運”的名利場?十五年了,“六四”的血,除了供養了慣于吃人血饅頭的風雲人物在國內外一味“英雄”之外,就幾乎再沒有讓我們這個冷血的民族得到更大的長進。

  什是苦難和犧牲?什是生命和鮮血的代價?在我們這塊土地上,幸福的分配早已有天壤之別。難道大屠殺制造的苦難作為一種具有道義正當性的資源,其分配也注定要有天壤之別嗎?難道真如魯迅所言︰“時間永是流駛,都市依舊太平,有限的幾個生命,在中國是不算什的,至多,不過供無惡意的閑人以飯後的談資,或者給有惡意的閑人作流言的種子。”這個民族的所謂精英們,真的毫無長進,至今仍然很少有恥辱感和負罪感,也沒有學會從苦難中汲取精神資源,做一個有尊嚴的人,去平等地關心具體人和普通人的苦難。

  象我這樣在八十年代自封為精英的文化人,象我這樣的八九風雲人物,又為亡靈們做過些什?!這十五年來,我時時被負罪感所困擾。在秦城監獄,我寫了悔罪書,在出賣了個人尊嚴的同時,也出賣了六四亡靈的血。出獄後,我還有個不大不小的臭名,得到過多方的關懷。而那些普通的死難者呢?那些已經失去生活能力的傷殘者?那些至今仍在牢獄之中的無名者呢?他們得到過什?因寫作長詩《屠殺》和《安魂》而入獄四年的四川詩人廖亦武,在詩的結尾自問自答道︰“誰是幸存者?幸存者都是狗崽子!”而面對“實錄”中所記載的這些普通人的遭遇,我覺得自己連“幸存者”的資格都沒有!盡管我是最後一批撤出廣場的人之一,但我沒有在大屠殺後的血腥恐怖中挺身而出,以行動表示自己僅存的人性。離開廣場後,我沒有回到母校北師大去看看那些從廣場撤出的學生,更沒有走上街頭去救助那些死傷者,而是由天安門廣場逃向了相對安全的外交公寓。無怪乎那些親歷了六四血腥的普通人會問︰當屠殺的大恐怖正在籠罩北京城時,你們這些“黑手”在哪?

  六四過去了十五年,雖然還不能改變大屠殺制造者的冷血,但起碼可以質問那些胸前掛滿了受難勛章的風雲人物們︰面對一無所有的、甚至其所得只有負數的受難者,你們沒有自責和內疚嗎?難道不應該堅守住做人的底線,象珍惜自由那樣,珍惜無數人用生命換來的道義資源——我們向極權抗爭的僅有的資源!面對堅持為死難者討還公正的母親們,當年的幸存精英,難道就不肯付出一點兒博愛之心、養成一種平等之懷和正義之氣,為那些受難更深的人們爭取本來應該屬于他們的公道嗎?!

  感謝難屬們,為中國留下了大屠殺中的普通人的形象。

  可喜的是,一些當年參與過八九運動的大學生,現在開始注意到六四災難中那些被遺忘的普通民眾,以懺悔的心情寫出了對普通人的敬意和關注。比如,曾深深卷入八九運動的政法大學學生浦志強,現在已經是大陸的知名維權律師之一,他為紀念六四十五周年寫了《不該被忘卻的“暴徒”群體》一文,沉痛地說︰

  “在這個痛苦記憶不斷喚醒遺忘的煎熬中,還有一個不該被忘卻的群體,一個被‘合法’地處決、監禁、流放以及領受了酷刑的‘暴徒’群體。我們甚至沒有想過,你們都是些什人?你們的家人怎樣了?你們出獄後都在干什?”“我想起來了,在我們游行的時候,是你們用自行車擋住軍警,給我們閃出一條路;在我們疲憊的時候,是你們用三輪車拉著走不動路的同學走下去;在我們餓了的時候,是你們端來汽水、可樂、小米粥和大餅,嘴里還在喊著‘大學生萬歲’;在我們絕食靜坐的時候,是你們支好帳篷為我們遮陽擋雨,听我們講話給我們捧場;在兵臨城下的危情時刻,是你們擋住軍車前進的腳步,苦口婆心地勸阻不明真相的士兵;當沖突開始後,是你們在大街小巷用棍棒、石塊等冷兵器面對坦克沖鋒槍傾瀉的彈雨。你們只是沒想到人民軍隊真的會把槍口對準人民,你們想到的可能只是廣場上還有我們。當時你們把我們當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,但十五年來,我們竟然把你們忘了,我們竟然可恥的忘卻了你們!”

  “你們沒有死在街上成為遇難者,卻在事後死在刑場上或者領受了重刑。你們所有的罪過,可能不過是情急之下扔了幾塊石頭、燒了個把軍車、搶到過若干武器,甚至是象被判刑十年的蕭斌那樣不過傳了幾句閑話而已!我們都清楚,在那樣一場騷亂中,你們的行為可能僅僅是一個正常人的條件反射,根本不應算是犯罪。跟加沙街頭爆烈的巴勒斯坦青年相比,你們並沒有多做些什,但你們卻落得了如此下場!”

  文章的結尾是對所有當年的風雲人物的良心拷問︰“與哲人相比,你們不習慣記憶;與文人相比,你們不擅長表達。你們的家人十五年來所能做的,只能是把屈辱和悲痛埋在心底,甚至強迫自己也遺忘你們。但有誰敢說,你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,你們就沒有鳴冤叫屈的權利!”(見《動向》2004年4月號)

  浦志強律師,在你的懺悔和拷問面前,我也是在吃人血饅頭,我至多是這個反人性的制度反面的點綴和裝飾,抓了又放,放了又抓,我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游戲何時能有個結局,更不知道我究竟為亡靈和其它無辜受難者做過些什,可以讓自己想起來問心無愧。

  中國的精英,大多失去了記憶和時間,在小康時代的利益收買中活得像個體面的中產階級,然而,他們在精神上活得麻木不仁,從零開始到零結束,無窮無盡的惡性循環。這樣的生存質量,與那些平凡的犧牲者、與浦律師提到的那些“暴徒”所付出的鮮血相比,連沙漠都不如,沙漠還有廣漠和荒涼,八九年的風雲人物們還剩下什麼?!

四、見證災難歷史的意義

  人類經歷過多次大災難,僅就二十世紀而言,就有二戰中的種族滅絕和共產極權下的階級滅絕。對前者的歷史見證,有二戰後世界範圍內的對納粹的種族滅絕罪行的清理,代表人物是美國歷史學家埃利.威賽爾,他是種族滅絕中的猶太幸存者,其母親和妹妹都死于納粹集中營。二戰後,他致力于見證“奧斯維辛”式的種族大屠殺,出版了一系列著作,發表了無數次演講,獲得了198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。對階級滅絕的歷史見證,有前甦聯持不同政見者對共產極權的揭露,代表人物是索爾忍尼琴,他的《古拉格群島》見證了共產極權鐵幕後的階級滅絕罪行,他也因此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。現在,“奧斯維辛”和“古拉格”這兩個名詞,已經成為納粹極權下的種族迫害和共產極權下的階級迫害的代名詞。

  見證歷史,不僅需要對大事件的宏觀復述和解析,更需要對局部細節的微觀挖掘,需要將罪惡還原為一個個劊子手的罪責,將災難還原為一個個受害者的悲劇,需要細節化具體化個體化的生動言說。因為,宏觀歷史敘述,往往會忽略掉普通人的命運和細節化的個體災難。如果對大災難的記述僅僅局限于幾百萬、上千萬、甚至上億的死亡數字,即便再宏觀也是抽象的,無法為悲劇時代和後代留下鮮活記憶。所以,見證歷史需要盡可能多的細節積累和個體追尋,將歷史罪惡細節化為一個個暴行,把一個個消失于暴政下的鮮活個體凸現在世界面前,才是對生命的敬重,才能激起後人對災難的認真反省。威賽爾和索爾忍尼琴的見證,之所以引起世界性關注,就在于兩人見證的細節化和個體化。美國的9.11周年祭,之所以要花費很長時間一個個地宣讀死者的名字,就在于從關注具體個體的角度來表達對生命的敬重和對災難的記憶。

  在共產極權的暴政下,當代中國人所遭遇的災難可謂史無前例、舉世無雙,毛澤東時代的階級滅絕,從建政之初的“鎮壓反革命”一直延續到“文革”,鄧小平時代也制造了舉世震驚的“六四大屠殺”,江澤民時代又制造了滅絕民間自發信仰的“法輪功大冤案”。然而,中共政權非但不認罪不懺悔,反而在嚴厲壓制民間的歷史見證的同時,又在不斷地制造新的罪惡,“六四”成為當代中國道德最大禁臠,即便在網民已高達八千萬人的互聯網時代,“六四”也被中共設置的政治防火牆所屏蔽。所以,民間的自發見證只能在充滿恐怖的秘密狀態中進行,見證的資料也無法在大陸媒體上公開,而只能通過出口轉內銷的途徑出現在被嚴加防範的民間網站上。更可悲哀的是,無論是三反五反、大躍進、反右,還是史無前例的大劫難文革,民間的歷史見證大都是分散的、隱諱的、欲言又止的、拐彎抹角的,從來沒有形成過有群體性的、直率的、暢所欲言的、持續不斷的見證,而只有六四後的難屬群體,這些平凡的母親,在專制高壓之下,堅持著由不斷增加的個體言說匯集成的群體見證——直率而持續的見證。在此意義上,六四難屬群體的見證歷史,無論與威賽爾、索爾忍尼琴相比,還是與國內民間對歷次災難的分散見證相比,無疑都是更悲壯、也偉大的事業。

  每年的清明和六四,在悼念親人時,六四難屬們仍然會聚在一起流淚,然而,經過十多年的思念和抗爭,她們的悲痛和憤怒,已經由哭泣和吶喊變成冷靜的見證。她們既具有面對恐怖的勇氣、與獨裁政府周旋的智能,更有足夠的耐心和信心,與威嚇、監控、跟蹤、拘留、查扣人道捐款……相抗爭。最可貴的是,她們在還原歷史真相的過程中,從不放過每一點線索,從不畏懼尋訪的艱辛,一個個尋訪,一點點積累,讓血的事實變成活生生的具體細節,讓血淋淋的細節變成人們的記憶,見證八九運動,見證六四大屠殺,見證這個社會的靈魂,見證這十五年來中共政權的種種倒行逆施。

  這事實的見證,對還原歷史和伸張正義來說,比淚水、比憤怒、比吶喊,更加有力。“事實勝于雄辯”,難屬證詞之謂也!正是這群平凡母親,戳穿了中共政權編造的謊言,讓全世界知道了一個個死于六四大屠殺的個體,了解到難屬群體十五年里所遭遇的迫害和磨難。六四難屬的見證之于當代中國的啟示意義還在于︰民間維權運動由自發走向自覺,由分散的個體記憶走向群體性抗爭,由既得利益的訴求走向持之以恆的權利爭取,才是未來的自由中國的希望之所在。

  遺憾的是,在六四後的十五年里,只有難屬群體才是持續的擴展和深入的民間維權運動,而在此前,除了四五運動和八九運動的短暫悲壯之外,大陸民間已經浪費了太多的良機。

  在改革開放之初的中國,一方面,大規模的清算歷史罪惡和平反冤假錯案,皆是在官方主導下進行的,主要受益者也是那些在毛時代的內部權爭中失敗的中共權貴。文革後掌權的高官大都是文革的受害者,他們還可以用“兩條路線斗爭”的老套來解釋毛時代的歷史罪惡,拋出幾個替罪羊來承擔體制性罪責,因而,政權合法性還未受到來自民間的強有力的質疑和挑戰。另一方面,除了短暫的“西單民主牆運動”對現政權的合法性提出置疑和挑戰之外,挑戰中共政權合法性的自發性民間群體維權幾乎沒有。相反,大多數受害者,包括那些曾受到過長期迫害的精英們,他們在平反之後,大都專注于為改革開放鼓與呼,陷于等待“青天再世”和“謝主龍恩”的臣民迷思之中。受難最深重的民間,卻把見證歷史罪惡的權利無條件地交給了制造這些罪惡的政權,任其歪曲、閹割、遮掩、篡改和裝扮中國當代史;把討還正義的道義正當性讓渡給踐踏正義的獨裁黨,把獲得“昭雪”皆歸功于那些曾經參與制造罪惡的新獨裁者們,任其壟斷歷史見證和討還正義的權利——在封鎖主要罪惡的的同時,也把全部“政績”據為己有。

  由此,改革開放之初的平反大潮呈現出中國特有的荒謬悖論︰作為罪惡的主要根源的獨裁體制本身,卻得以輕易逃脫被追究,而且新的獨裁者們還得到萬眾擁戴。比如,毛時代的絕大多數罪惡還未清理之時,“小平您好”的由衷擁戴已經出現,而被擁戴者依然是個獨裁寡頭。事實上,毛澤東時代的罪惡之產生,不止是“四人幫”和“三種人”,甚至不止是暴君毛澤東個人,而是制度性的政府性的犯罪,是中共統治集團的共謀,所以,討還正義的道義正當性理應在民間、特別是應該在無數普通的受害者之中。然而,在當時的中國,罪惡的制度及其犯罪的權貴,並沒有出面承擔應得的罪責,制度及其政權本身的邪惡性質也毫無改變,而只做出統治策略的權宜性調整,居然就把絕大多數的正義資源輕易地收入自己的囊中。

  試想,如果在改革開放之初的平反大潮中,在官方主持的恩賜性的平反冤假錯案之外,還有來自民間的持續的群體性維權運動,只要那些死難者的親屬中有十分之一的人肯站出來,象現在的六四難屬或法輪功群體這樣,從民間立場出發來見證歷史和尋求正義,大陸民間起碼能夠形成“三反五反難屬”、“胡風案難屬”、“反右難屬”、“大躍進難屬”、“文革難屬”……,那將形成怎樣的民間維權洪流!國人對歷史罪惡的清算就將遠遠超出官方的欽定定調,也將把獨裁者自上而下的恩賜性平反變成自下而上的民間維權運動,中國當代史就將全部重寫,鄧小平模式的跛足改革也將無以為繼,改革開放的歷史和中國的未來必將重寫。

  也就是說,與以往歷次大災難留給當代國人的遺產相比,八九運動和六四屠殺對未來中國的最大意義,就在于它所留下的正面遺產︰

  1,獨裁政權合法性的危機至今猶在,而且,只要政權的獨裁性質一天不改變,其合法性危機就一天無法消除。這種危機,既表現為民間對中共政權的口是心非,民眾對政治權威的自願效忠的喪失,也表現為官方本身的內在虛弱和權力恐懼的難以擺脫,官方對六四定性的越來越模糊,高官們回答有關六四的提問時也越來越圓滑,當年參與鎮壓決策的高官及其親屬,也大都想撇清與六四鎮壓的干系,至少是減輕罪責,把全部的或主要罪責推到已經作古的鄧小平一個人身上。最近,據境外媒體透露,連李鵬這樣的六四罪人,也想出書澄清當年的決策過程。

  2,民間人權意識的覺醒。表現為民間越來越擺脫逆來順受的生存狀態,特別是借助于互聯網提供的方便,越來越多的人敢于置疑和批評官方決策,挑戰政權及其政要的權威,六四話題在民間被反復提起,更表現為民間維權運動的公開化和持之以恆,弱勢群體爭取自身權益的請願、游行、示威、甚至自焚,知識界爭取言論自由和推動憲政民主的言論維權,工商界爭取私產保護和平等競爭權的財產維權……這其中,最具道義感召力和人權救助實效的群體維權,非“天安門母親”莫屬!

  天安門母親的事業,開始于突失親子的絕望,她們這些年所關心、幫助和鼓勵的,都是一個個具體的人。這種樸素而實在、有血有肉的正義事業,充滿了土地的溫暖和激勵,決非從天空俯視芸芸眾生的自由說教所能給予。從丁老師等難屬尋訪“六四”遺屬的腳印中,我看到了所剩無幾的良知、堅韌和愛。我甚至極端地以為,這是“六四”後僅存的記憶和最有成效也最有意義的事業。如果所有的幸存者都能象她們那樣,不必高聲吶喊,而只為無辜的亡靈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,劊子手也不至于殺了人後還那肆無忌憚,“六四”亡靈的墳墓更不至于如此荒涼。現在,蔣彥永大夫為六四正名的勇氣,又為民間提供了新的良知示範,贏得了海內外的廣泛支持。

  如果說,見證災難和清算罪惡,不止是為了汲取教訓和當下改革,更是為了避免未來的重蹈覆轍,為了在人性上恢復良心平靜、道德自信和做人尊嚴,那,一個掩飾災難和壓制見證的政權,就只能在延續災難和制造新的罪惡中越陷越深,也就等于把整個國家的未來置于隨時可能再現“六四”災難的恐懼之中,繼續把人性逼進不得不做馴順的奴隸和陰暗的犬儒的死地。也就是說,十五年來,中共當局的所作所為,正是在以死不認罪和打壓見證的方式延續著六四的罪惡,用恐怖政治把國人逼成反人道的豬哲學信奉者,把中華民族釘在大屠殺的道德恥辱柱上,是對每個中國人和中華民族的未來的持續戕害。

  所以,在中國的當下制度中,對于恢復民族的真實記憶來說,致力于民間見證就幾乎是唯一途徑。也正是在這種只能寄希望于民間見證的背景下,難屬群體的頑強存在和不斷擴大,就顯得尤為重要。她們的見證,在呼喚著、激勵著中國民間的良知力量的同時,也在正告現政權的獨裁寡頭們︰在當今世界,滅絕人性的暴行決不能暢通無阻。盡管,在當今中國,獨裁者們握有強大的國家機器、主要的社會資源和制度化的暴力手段,而六四難屬僅僅是無權無勢的弱勢群體,然而,她們僅僅靠親人們鮮血的滋養,靠她們自身的母愛、良知、勇氣,就為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保存了走向敬重生命和自由民主的希望。

  如果說,八九運動和六四大屠殺需要紀念館,無辜亡靈們需要紀念碑,那,在還不允許建立紀念館和樹立紀念碑的當下大陸,天安門母親們的見證,就是在為紀念館和紀念碑的最終落成奠基。

2004年5月15日于北京家中

(民主中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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