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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「紀念二十世紀大屠殺」系列散文:懸崖三部曲

發表:新寬 2009-02-28 00:00:05 閱覽數:3866 (IP: ) T 2691_R 0 引 用
※「紀念二十世紀大屠殺」系列散文:懸崖三部曲

謹以此系列散文獻給阮美姝 女士、埃利‧威塞爾(Elie wiesel)先生、二二八事件、納粹大屠殺以及二十世紀所有大屠殺的倖存者、受難者以及其家屬


第一部:懸崖邊回頭的勇士:義人辛德勒
第二部:懸崖邊的冷笑與冷眼:劊子手和旁觀者
第三部:懸崖邊的熱淚與熱愛:倖存者與受難者家屬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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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:懸崖邊回頭的勇士:義人辛德勒

他,騎著一匹駿馬與妻子在高地上奔馳,俯視著納粹德軍的一舉一動。
納粹德軍驅趕猶太人到大街上,稍有抗拒即就地槍殺。
「拜託!不要看了!我們走吧!我們走吧!」妻子不忍殘暴畫面,催他快走。
他,眼框濡濕,雙頰潮紅,似突遭天譴般失神頻頻回眸。



辛德勒,納粹德國時期的紅頂商人。口叼香煙,手持高腳杯,衣戴納粹胸章,與納粹軍方酒色共飲。
高地上那一幕幕殘殺猶太人的畫面,憾醒了辛德勒沉睡的良知。
辛德勒從一個邪惡集團的幫兇,壓榨猶太人的軍火商,搖身逆轉成營救殘弱的勇士,甚至甘冒生命之危、破產之痛賄賂納粹軍方,救出千餘名猶太人。


本是害人無數、猙獰嗜殺的惡魔,瞬間翻轉成武功高強、濟弱扶傾的守護神,似此「大壞蛋變大好人」的情節是所有戲劇中最具張力的賣點。
「這個人是好人?還是壞人?」兒時與親友擠在電視螢幕前觀賞連續劇,人們往往必先經此一問,才抓得住劇情主軸,方知如何理解劇情。
「這候選人是哪一黨?哪一派的?」今日人們仍先經此一問,方知如何抉擇。
是非善惡在人們口中似乎如日昇日落般晨暮分明。然則,是非善惡果真像童年的電視劇,永遠忠奸易判、黑白分明?


戰爭是人類文明的一道懸崖斷層,懸崖邊邪惡如獰獸般一一破匣而出。
高地上俯視那一幕,像強光射透爬滿蛛網、塵埃蔽天的幽暗地窖,瞬間翻轉辛德勒邪惡、猙獰的靈魂,催迫他迎向光明快步奔走。
如此戲劇化的鉅變,需要多少歲月的醞釀與思索?還是一如聖經中的保羅,全然出自凌空而降的天譴?


良知的呼聲像秋夜敲門的西風,輕飄飄、一陣陣拍打沉睡昏眩的靈魂。
一開始辛德勒為節省成本而僱用猶太人,猶太人只是廉價的賺錢機器。繼而因工人無端遭射殺、不甘損失而向軍方抗議,其動機純粹出自私利。
高地上那一幕幕強烈撞擊心扉,讓辛德勒望著堆滿工廠的軍鍋沉思;而目睹納粹軍官阿蒙挖掘、焚燒猶太人屍體,更讓辛德勒雙眼紅腫、一臉蒼白。


是生命的盡頭終將化成煙塵,讓原本夢想「裝滿全世界財富」衣錦還鄉的辛德勒徹悟「一切都將過去」,從純為自利而以一件件小財物賄賂軍方、一個個營救,到良知全然乍醒,最終決定散盡家財、傾全力搶救生命。


今日人們心中的辛德勒幾乎是勇士及義人的同義詞,卻很少人介意「義人」先前的行徑是何等不堪。
倘非「營救猶太人」之舉,辛德勒只是納粹時期的小小軍火商,甚至連被當做戰犯被告都不夠格;中國歷史上的周處,若少了「除三害」那段傳奇,只是列不進史書的小小地痞;今日聖經中的保羅儼然是「基督教最偉大的傳道者」,至於那段捕殺基督徒的血腥歷史呢?人們幾乎不提,人們忘了。


是的,人們忘了。
人們忽視辛德勒中年前之孟浪,不計較軍火商是劊子手的共犯,僅因其營救猶太人之舉即將「義人」的冠冕高高奉上;人們但記得晚年「解除戒嚴令」的蔣經國,卻已忘記這個人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大劊子手。
這說明人性何等健忘、何等向光,一件義行大大掩過一生諸多惡端,人們但知紀念其善,宛如等待日出者瞥見一絲微光而泣喜,早已遺忘長夜中漫漫苦待之黑與寒…。


「救一條命等於救全世界…」
與猶太人告別前的辛德勒接過猶太人所贈戒指,戒指上所刻的猶太經文震得他雙手發抖、戒指墜地,想到未盡全力而全身虛脫。
「這胸針可多救一人或二人!一個人?是一個人呢!」,辛德勒臉色青綠,「我做得不夠!本可多救一人卻沒做…我做得不夠!」想到一條命與世界等重,辛德勒自責而泣。
「你做得太多了!這些猶太人將繼續繁衍子孫…」猶太會計師史坦安慰他。
是的,辛德勒的確做得不夠,因為行義永遠永遠不夠。
但再多的燭光也不能長保世界光明,你我只能持續地行善並不停地感謝。


感謝甚麼?感謝所有義人,大大小小的;感謝所有英雄,有名或無名的;感謝所有面對死亡的受難者與倖存者;感謝所有仍有餘力做惡卻在最後一刻放下武器的劊子手;感謝所有支撐、推動人類文明向上不墜的力量,包括有形或無形的……。


並非人人都能像辛德勒般致富、像辛德勒般智勇雙全,但人人都能學辛德勒從高地俯視。
用高一點的視野看待同屬人類的各族群;用熱一點的心看待種種不公與迫害;用「挑剔」一點的心態質疑人間所有的歧視與偏見。
想像被子彈穿射腦袋的人是你;想像集中營裡飢寒恐懼的人是你;想像你是煎熬半世紀的228受難家屬;想像南京大屠殺時你在場;想像下一個被虐待、被無辜殘害的人,可能就是你。



當旁人的痛成了你一部份的苦,於是你不再輕易脫口說:「事情都過去了…」。
事情一直沒有過去,蠟燭亮了又熄,善與惡如晝夜交替,你我只能持續行義、一點一滴。
行義不分大小,拯救生命不計多寡,你我都可以是義人,你我都可以是辛德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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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部:懸崖邊的冷笑與冷眼:劊子手和旁觀者


「再見!猶太人!再見!猶太人!」德國小女孩拾起爛泥巴擲向猶太人,稚嫩的臉龐一臉殺氣。
巴哈飛揚的鋼琴旋律中,槍聲火光在暗夜裡伴唱,納粹士兵闖進閣樓搜捕藏匿的猶太家庭,一群群猶太小孩擠在糞坑中噤聲顫抖。
小女孩從小就懂得仇視猶太人;劊子手用槍聲與琴音展現“暴力美學”。所有對特殊族群的仇視與迫害,既自然流露且毫不掙扎猶豫,殺戮中滿臉笑意的劊子手彷彿正告訴你:「看哪!我可是在“伸張正義”喔!」。


沒錯!小女孩認為她正用爛泥痛砸「魔鬼」;劊子手認為他在“伸張正義”。
歷史上的大屠殺、大暴行,所有受難者都先被「妖魔化」,每一件都奉“正義”之名。
因為奉“正義”之名,劊子手在替天行道的快感中變身成上帝,劊子手在「斬妖除魔」、「淨化人類」時毫不手軟。納粹士兵認為殺戮的是「德國的猶太寄生蟲」;228事件中國民黨軍隊對無辜的路人掃射,眼中但見「皇民餘孽」。


德國人以理性分析見長,納粹德國的作為卻徹底粉碎了人們多年來對「理性」的信賴。
德國有的是赫赫有名的哲學家,然則需要多麼善於分析的腦袋,才能編織成一套「迫害猶太人有理」的繆論?德國有的是巴哈、貝多芬等藝術家,但需要多麼撩人、魅惑的辭藻,才能驅使群眾狂射嗜殺、鮮血噴灑中猶縱聲獰笑?
怎樣的種情境氛圍之下,人性會扭曲到聽哀嚎不覺刺耳,睹鮮血迸射不感反胃,甚至以人為靶、濫殺取樂?


是凡爾賽和約的沉重與屈辱,致使德國人在「自由」與「安全」的岐路上徬徨。
威瑪憲法高舉「民主」大旗,但饑餓、缺乏自尊的恐懼感讓狂熱的「民族主義」抬頭。
德國人在希特勒「以生為德國人為榮」的召喚下,透過不斷「征服」鄰國、「淨化」異族,昂首闊步尋回奄奄一息的民族自尊。
「自由」與「安全」是人類文明中互相拉扯的二股驅策力。
當人們信心洋溢、處境安適時,比較願意承當風險、揚帆駛向未知領域,較有胸襟包容多元意見與族群,較有耐心等候冗長、效率不佳的折衝斡旋,此時「自由」的驅策力勝出。
反之,當饑餓當道、生存受威脅,人們一如失火電影院裡奔竄的觀眾,發狂踩踏阻擋前路的同伴,此時則「安全」掛帥,群眾日日翹首渴盼英明領袖。



為了「國家安全」需要非常手段,為了揪出「魔鬼」寧可錯殺一千、不可漏殺一人。
一旦趕走魔鬼,苦難就會過關;偶爾錯殺無辜又有何妨?那是必經過程,那只是階段。
「魔鬼就在你我中間」、「匪諜就在你身邊」危機感似一柄利刃,凝聚所有力量、劃開所有障礙物,目標單一而明確,就是猶太人、就是「說政府壞話」的人。
於是,納粹屠殺檔案中出現「男性,一歲半,恐怖份子」的資料;二二八事件中消失的菁英其罪名都是「叛亂首謀」,其中還包括與國民政府關係友好、曾賣地出資修繕總督府(今日總統府)的 阮朝日先生。


少數或特殊族群在歷史上一直承受永無止境的苦難與無辜的折磨。
因特殊的語言、文化或信仰而被主流社會視為異類,因被視為異類而不被接納、理解,因不被接納、理解而退縮成小圈子,因自成小圈子而漸與社會疏離,越與社會疏離則越不被接納、理解。經此長年之惡性循環後,所有負面的標籤總與這些族群緊緊相隨。承平時期既乏人為其申辯,動蕩的時代則順勢成了導至社會衰亂的代罪羔羊。
「他是個好人,只不過是猶太人…」,嗯,一個好人,只“可惜”是猶太人?
「他是猶太人,不過他是個好人…」,嗯,雖然是猶太人,“好佳哉”是個好人?
似此句法與心態毫不陌生,在台灣你可以將“猶太人”置換成“客家人”、“原住民”等等少數族群,只因偏見與岐視放諸四海皆通用。


公然的岐視與憎恨只是海上的浮冰,最具破壞力的是冰山下的種族優越感與偏見。
“優越感”是人類自卑感最佳的護身符,透過宣稱比他人「優越」,人們在激烈競爭中可以不必那麼自卑,不必那麼恐懼被淘汰出局,而「血統」則是最便捷之方法,因它們天生擁有、不待努力。
「某某民族是最優秀的民族」似此說法全球都耳熟能詳。
於是,降生為少數族群或原住民儼然是天生的懲罰,五官鮮明、皮膚黝黑似乎是終生相隨的枷鎖。歷史上偌多的少數族群,用盡全力抹去其獨有的特徵,惶恐無奈地隱入主流族群;而今日「美白」仍是主流、強勢的審美觀,縱是搖滾歌王亦急著將膚色漂白。
「某某語言是最好聽的語言」似此說法也不陌生。
於是,昔日許多人滿口方言腔調還強作捲舌;今日少數族群在公開場合說母語猶感羞澀,只因怕瞥見那一臉「聽不懂」的茫然,怕迎接伴隨而來「好難聽」的鄙夷眼神,甚至擔心飄來一句「夷人鴃舌」的斥責。


“優越感”來自社會主流價值觀之長期洗腦;偏見則來自偏頗的初次經驗。
人們與其他族群初次相遇的印象常烙印在心版,隨著類似印象一而再、再而三的不斷強化,直至偏見根深蒂固、牢不可破。
人們用偏見綑綁自己,寧願相信成長過程所見所聞等於一切,無限擴大初次經驗而不願多看一眼以探全貌。
新約聖經中猶大出賣耶穌的故事,令猶太人背負「殺害基督」的罪名,猶太人被緊緊貼牢「陰險狡詐」的標籤,舉凡任何社會動亂或事件都被渲染成「出自猶太人的陰謀」。
偏見狂潮瀰漫之際,所有理性思辯毫無立足之地。「一定是猶太人!」、「一定是某某人!」似此不假思索的反射動作,小自學生宿舍的現金失竊,大至社會、國家的重大事件,許多族群或個人被迫必須一再為「自己的過去」、甚至是自己的血統辯駁。
納粹軍官怒摑人行道上別著「六角星」臂章的猶太老人;國民黨軍隊掃射穿和服、蹬木屐的「皇民餘孽」;228事件中民眾遷怒痛打不會說日語或方言的「外省人」。
被害人做錯了甚麼事?沒有。他們只是偏見下無辜的羔羊。


劊子手冷笑屠殺,旁觀者則冷眼旁觀。
「但願盟國知道……」當年納粹集中營裡的猶太人如此想。
但殘酷的事實是:西方媒體詳盡報導,盟國卻無動於衷。
人們知道,卻保持沉默;人們知道,卻毫無行動。
關於大屠殺,人們宛如山徑歸來的遊客,瞪視一場與己無關的暴風雨,只有驚悚,沒有悲憫;關於不公不義,人們像觀賞一部恐怖電影,只有驚聲尖叫,沒有一絲沉思與反省。
「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強食嘛…」西方社會搬出“天擇說”為自己的冷漠麻痺辯護。
「都是命啦!五根手指也不一樣長啊…」東方社會用“宿命論”為昏睡的良知卸責。
「並非所有受害者皆無辜,也不是所有劊子手都有罪。不同環境下受害者也可能變成劊子手…」無數貌似「智慧」的哲理學說,輕輕鬆鬆、不痛不癢地談論著他人的苦難。
然而,誰能告訴眾人:一歲半的小孩一定得死,只因他生為猶太人?


歷史慘案一再重演,人們對苦難與殺戮遍尋不著答案,於是學習麻木甚至學習冷血。
人們忘了:沉默意味默許,冷眼旁觀、拒絕援救等於是劊子手的幫兇。
人們忘了:今日能夠暢所欲言的天地,是前人血淚斑斑的文字獄所換來的。
人們忘了:不公不義需要不斷衝撞矯正,公平正義也永無止境。
人們在岐視、憎恨、優越感、偏見中輪迴浮沉,交替扮演受害者與加害人的角色,卻不知只要一些許的清醒,就能終止這愚昧的歷史循環。


人們應從「優越感」中醒轉過來:這世上沒有「最優秀」的民族,沒有「最好聽」的語言,文化只有特色,沒有好壞、高低。
人們應時時提醒自己:「猶太人是人,有好人、也會有壞人!」先看行為,別急著看血統。強迫思想多走一步路,別急著貼標籤、做結論。


暴力沒有美學,殺戮不代表正義。
冷笑屠殺的劊子手啊!別再用偏見相互綑綁,別深陷纏繞在冤冤相報的泥沼裡。
冷眼旁觀的人們啊!今日坐視「強凌弱,眾暴寡」,小心明日下一個受害人可能就是你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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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部:懸崖邊的熱淚與熱愛:倖存者與受難者家屬


「妳很清楚這世界如何對待孩子,為何還要生下我?」藏身下水道的猶太小女孩冷冷地質問母親。
一輛牛車載著三具泥污的屍體出現在張家門口,張家婦孺眼前一片漆黑。
一個三歲小孩,站在祖父面前哭阿公,站在父親面前哭阿爸,立在叔叔面前哭阿叔。
「上帝在哪裡?若有上帝,怎會讓我遭遇如此災難?」篤信上帝的張家婦孺如此問。
這是228受難者張七郎家屬錐心泣血的傾訴。


「why me?」(為何是我?)所有倖存者的第一個疑問都雷同。
「上帝在哪裡?天道何在?」所有受難家屬都曾失聲問天。
受難的原因為何?答案是「沒有」。惡魔加害於人的理由在他,不在你。
只因他是恐懼發狂的餓獸,只因你看起來無力抗拒,而冷漠、姑息的大環境充耳不聞求救的哀嚎。
誰叫你降生為猶太人,又不巧遭逢狂暴的納粹風雨?誰叫你是響噹噹的台灣菁英,偏偏遇見狼狽逃難的敗將殘兵?
「我堂堂正正,甚麼事也沒做,何需要逃?」許多受難者被自己的從容與自信所害。
「司法一定會還我清白的!」有人因相信理性與制度而喪失生命。
但惡魔加害於人的動機有哪一次是出自被害人的行為?


若苦難可以「比較」,受難者家屬與倖存者之痛比受難者痛逾千倍、萬倍。
受難者瞬間遇害,受難家屬則逾五、六十年仍持續受苦。
受難者家屬先是驚恐無助,驚魂甫定後開始疑惑質問。起初抱著一絲絲期待,苦無音訊後心漸枯槁,稍露曙光後又興奮期待,期待後灰心,灰心後又期待,如此灰心與期待交替煎熬,日復一日,永無止盡。
有多少受難者家屬寧願當年追隨受難者而去?只因生者比死者更煎熬折磨?


而倖存者呢?受難者或只死一次,倖存者則一死再死。
「228沒死那麼多人,一、二百人而已啦!」
「南京大屠殺哪有30萬?只是“進出”中國而已……」
「納粹哪有屠殺600萬猶太人?根本是謊言!」
人們數算受難者數目一如瘟疫中暴斃的雞鴉,喃喃冷語宛若千刀凌遲,倖存者卻只能一刀一刀挨割。蒙難時旁人吝於伸援,倖存後無人為其伸冤,獨飲多年悲湯後卻又被旁觀者猛踹一腳,有多少倖存者後悔當初活下來?只因倖存下來活像一種無邊的懲罰?


昨日人們說:「228?沒聽過!」;現在他們說:「喔!228?我們全都知道了!」
昔日一提起大屠殺人們便低頭沉思、屏息不語的日子已遠去,今日撫慰受難家屬成了流行顯學,談論大屠殺與228的種種一如驚悚小說之情節。
關於大屠殺與228,人們從昔時一無所知、驚疑避談到今日快意高論,個個儼然成了專家。
但多少人曾靜心聆聽受難家屬煎熬逾半世紀的言語?有人急著責備兇手;有人高呼「走出悲情,族群和諧」的口號;而政治人物則喃喃唸著幕僚備妥的文稿,一面低頭看錶準備趕赴另一場建碑典禮。


苦難一年一度被提起,感動與省思卻越來越膚淺。
每當228這天逼進,人們雀躍著假期來臨,但有多少人想過受難者家屬心情何等難捱?
而大難不死的倖存者呢?既無法向死者傾訴,又無法讓生者理解,只能憋住怨氣與鬱悶,年復一年看著有口無心的紀念儀式,沒人關心真相是否釐清,沒人在乎公義是非。


是的,受難者「不應有恨」;是的,受難者應該「走出悲情」。
但寬恕是受難者的特權,不屬於其他人。旁觀者無權如此說,劊子手更應該閉嘴。人們放任是非曲直糾纏不清,讓加害者享盡榮華富貴,任受難者家屬與倖存者在牆角哭泣,還不時有人尖牙利嘴羞辱亡靈與倖存者。


然而是甚麼力量讓受難者家屬展現如此生命韌度?是悲傷,而不是仇恨。
仇恨熾烈如火,卻無法持久。悲傷與仇恨的品質不同,只有悲傷似水,可以源源不竭;只有悲傷像風,可以吹拂逾半世紀;只有悲傷如強光高熱,能穿透暗夜的侵啃腐蝕,歷久仍賺人熱淚。
慈悲啊!慈悲!「慈」與「悲」為何併用?只因惟有經歷大悲大苦才能理解寬厚仁慈,惟有真正餓過、凍過才懂得何謂溫暖飽足。


若遇見受難家屬或倖存者,請記得向他們行禮。
向孤寂煎熬半世紀的勇者致敬,向悲苦多年卻無恨的仁者說聲謝謝,為我們的無知無能說聲抱歉。
感謝他們歷經背叛冷漠卻仍對人性充滿期待,感謝他們本應有恨卻仍對人群滿懷關愛。


人們的際遇不停切換,義人、劊子手、旁觀者或受難者的角色輪流扮演。
今日的劊子手可能是明日的階下囚;旁觀者也不可能永遠「旁觀」。
更多的時候人人都是往事的倖存者、重大災難中逃過一劫的幸運兒以及一幕幕生離死別後僥倖未曾發瘋、堅強活下來的見證人。
活下來的人或許思索至死仍無答案,但卻能貢獻血淚祈求悲劇不再復演。
倖存者可以告訴人們「子彈穿過猶太人身體與穿過納粹黨員的身體其痛苦沒有兩樣」;倖存者可以告訴人們「別說你永遠是加害者,別說你永遠是強者」;倖存者可以告訴人們「沒有人比誰優越,更不因此可以殘害他人」。


讓我們雙手合十,祈願如此世界早日降臨。雖聽來像奢望,但我們願意持續盼望,一直到這世界不需要義人,一直到這世界沒有劊子手的冷笑與旁觀者的冷眼,一直到這世界沒有倖存者與受難者家屬的熱淚。

「妳很清楚這世界如何對待孩子,為何還要生下我?」當年猶太小孩曾如此問。
「這世界就好像小孩子的天堂,為何不早日生下我?」但願未來的孩子個個如此問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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